八毛钱住一晚太不值，咱在车子底下打地铺吧

飞蛾灭火

那年冬天，家里又缺煤烧了。想约个人一块上山拉趟煤，就是找不到同路的。因为别人家都没我家人口多，人家不缺烧的。想想石磙哥家春上没上山，应该也没烧的了。到他家一看，才知道又找错人了——他家的煤堆大着呢！扯几句闲话就要走，石磙哥发话了：小山子，来找哥有啥事儿吧？
　　
　　有事就直说。在直性子人面前用不着绕弯子，就对石磙哥说：我家没烧的煤了，想找个同路的去密县一趟。石磙哥笑了：就你！还上山拉煤？拉几百斤啊？三百还是五百？够馍钱不够？春上那一车六百斤还没把你小子的命丢山上，还去呀？不要命了！我说没办法，这回兴许能多拉点儿。
　　
　　算了算了，回去叫你妈给多烙点儿馍，哥替你上山了，至少给你拉1300斤！司马坚持一定要去，石磙哥一米八的大个子拗不过司马一米六的小个子，终于承当和司马一路，拉回来的煤全归我家，一路上管馍管住就成。当天晚上，我们连夜锯掉四棵小槐树（公开锯树是不行的，尽管这树是自家的也不行。所以夜晚偷偷锯，干部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概也就是凌晨两三点钟的样子吧，石磙哥就把司马从睡梦中叫醒。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将两辆架子车摽的得得劲劲——小槐树码的整整齐齐在车底下，上边是秫秸栅子。两条被子已在车上头铺好，后边是司马的架子车，早已栓的停停当当。
　　
　　馍篓、铁碗、军用水壶、杂物袋子也在车上绑的牢牢靠靠。石磙哥拉着两辆车，司马在车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毕竟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么。懵懵懂懂睁开眼，已经到了新郑苟堂。寻一家干店，一人五分钱加工一顿泡馍，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想替石磙哥拉一歇，他却不让：等你长出力来再拉哥吧。一路奔波，到了下午两三点，来到山脚下。吃饭的当儿，石磙哥和一个煤窑上的人喷对劲儿了。由这人介绍，我们到煤窑附近帮他们垃几方黄土，他卖给我们最便宜最好的无烟煤（估计这煤的来历就是一锹一锹从路过的拖拉机、嘎斯汽车上弄下来的那种——真的绝对好煤）。
　　
　　从下午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终于挣够了两车煤钱。四棵小槐树卖给那人还结余十来块钱，这下可把哥俩乐坏了，中午每人花三毛钱美美的吃了一顿羊肉泡馍。装好煤车，出煤窑不远就是一个大陡坡。那坡陡的，别说拉着车子，现在让我空把手上去也难！
　　
　　一个赶一头瘦瘦的小毛驴的中年人和石磙哥搞起了生意。从两辆车一块二搞到八毛，石磙哥还是不舍得。看着别人都是七八十来个人搭帮一辆一辆的往上盘，石磙哥犹犹豫豫，似乎觉得这钱出得太亏。但是，就凭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是过不去这道坡的。赶毛驴的说什么也不再往下降价钱了，石磙哥只给人六毛，那人死活不愿意。正在搞不成生意的时候，又过来四辆高高的煤车，一眼就能看出拉煤的是安徽的。
　　
　　石磙哥就和这几个人搭话。赶驴的一看生意要黄，就拉上司马说：小兄弟，喊你哥过来，六毛就六毛吧！没想到这回石磙哥六毛也不出了。他说，咱跟安徽的搭帮，最多到天黑，六辆车就盘上去了。六毛钱，今晚上吃住都有了。安徽的四个人更舍不得，搭帮的事就水到渠成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等把六辆车盘到坡顶，上边唯一的干店早住满了。说是干店，就是一屋子潮湿的麦秸大地铺，每人住一晚两毛钱。
　　
　　就这样的地铺，也没得住了。店家说可以把车子放他们大门口，让我们两个住他们看店的大门口的小屋的阁楼里，干净、干爽，保证没虱子跳蚤，只是每人要掏四毛钱。问哥住不住，哥说，先吃点儿东西再说。等了许久，才轮到我们加工饭。
　　
　　石磙哥不知变得什么戏法，从店家伙房里端出来的竟是老远就闻得见香气的一大搪瓷盆上面漂着葱花芝麻油的白面条。司马吃了三大碗，盆里的石磙哥吃了个底朝天还外加两卷卷着红糖的烙馍。吃饱喝足，哥说：八毛钱住一晚太不值，咱在车子底下打地铺吧。杂物包里有雨衣塑料布，铺的盖的全都有了。两辆车子一对头，塑料布往车把上一搭，遮风挡雨。尽管是冬天，坡顶上的风寒也没挡住下力人的疲劳和瞌睡。一觉醒来，四周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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