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不知何时相见。但愿早日相见

潘利君

　　离开的前一天，先生开车送我到榆林，说游了红石峡和镇北台再走罢。能与先生行游塞上，是我从少女时代便以为夙愿的事，自然很高兴，我坐在先生旁边，一会儿看风景，一会儿看他，觉得人生有此足矣。记得电视剧《大明宫词》中有一个片段：太平公主缓缓摘下青年薛绍的昆仑奴面具，当一张完美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位少女便痴痴凝视，陷入一场猝不及防的爱情。我看先南通私家侦探生的时候，也是那种感觉，总觉得，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他问，你看我做什么？我愣一下，答，我看你又长胖了。他微笑，露出一颗虎牙：我真希望能分点肉给你。

　　半路，在一家小店进餐，吃肉夹馍和羊杂碎，这两样都是先生爱吃的，我尝试着吃几口，确实美味。先生却不满意，说，这羊杂碎是绥德味道，不是榆林味道，你要吃着正宗的榆林羊杂碎，肯定更喜欢。我点头：已经够香了。过去在南方，先生为适应我，学会吃许多川菜，即便做得再难吃，他也很给面子吃个精光。这一点，我却惭愧，因为挑食厌食，即便他大老远买回来的东西，我也不怎么搭理，白费了他的好意。于是常被他责怪：你就是这样任性，再好的也不愿吃，所以才这么瘦，真拿你没办法。我被说得难过，便忍着抵触强制吃下去，这样，他才喜笑颜开：“对，多吃身体才能好起来，把胃撑大些，吃东西就不痛苦了。”后来，我按照他的话，填鸭式吃饭，身体果然一天天好起来。

　　红石峡近在眼前，耳旁能听到呼呼风声穿峡而过，先生买好门票，陪我入峡，他说，早先也来过这里，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是夏天，可以在峡谷里玩水，比现在热闹。我往峡谷里望，寥寥数人，被寒冬冻成筛笠，跺脚搓手，仰头看那崖刻石雕。我颤抖着摸出手机，两排牙齿乱撞，对先生说，你站……好……我给你……拍照。先生立刻挺直身体，对着镜头龇牙咧嘴地笑，我冲他眨眼道，哈呀，真是帅了！

　　峡中有许多名人题赋，字大者笔力雄健，苍劲恢弘，嵌在褐色巨石上，犹如巨斧凿成，大气醒目；字小者约寸许，或隽秀工整，或俊逸随性，各有千秋。然而题字经风雨磨洗，多已模糊难辨，实为可惜。看景区介绍，红石峡乃长城一段，东崖为雄山寺，西崖则为石刻，顺峡而流着，名榆溪河。我们眼前的榆溪河已经冻结成冰，雪白的冰面上伏着浅浅土丘，丘上有树，枝桠孤零零的，然而比绿荫更具美感。峡道陡峭逼仄，有时仅容一人通过，先生怕我摔跤，一直走在身后庇护，若遇上难走的阶梯，我就贴在石壁上让他过去，他再回身过来牵我上去，这样的默契，让人感到安心。不知走到何处，很多洞窟，窟里尽是张牙舞爪的石像，走进去，感觉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凶神恶煞盯着你看，你仰头，穹顶森然，众神林立，隐隐有一种威慑。然而我并不怕，一则无害人之心，众神无缘责难于我，二则不曾畏人间魑魅魍魉，何况畏神乎。有的石窟也塑着低眉顺目、体态曼妙的菩萨，于是温柔对待，跪下叩三个头，再闭着眼，合十祈求：愿与先生白头到老。

　　先生却有些惧怕雕像，说自己从前见过鬼，还是三十里梁上的孤魂野鬼，描述得有声有色，我取笑他胆子太小，装鬼吓他，他果真吓到，慌道：“不许这样，心中要有所敬畏。”我吐吐舌头，不去理会。

　　忽然来一阵风，河面上的沙尘被吹起来，打着旋儿，追冰上的两个行人，行人把头缩在衣领里边，弓着背逃窜，像极了动画片里的“龟丞相”，我站在崖上看见这一幕，不禁掩嘴一笑，恰被先生看见，他便问，又在偷笑什么？我答，没什么，就是穷开心。他便悻悻，说，你该学学怎么与人分享。又来一阵风，先生正好迎风，直呼好冷，我忙从背后抱住他，想，这算不算分享温暖？

　　出峡的时候，几乎可以用一个逃字，峡口实在风大，冻得人手脚麻木。我和先生冲到车里，呵手取暖，我问他，还去镇北台么？他答，当然要去，近在咫尺，你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专程来一趟，不看看多可惜。

　　于是驱车来到镇北台。这里游人多了些，看来确实是值得一顾的地方。冷，太冷，我说，不想下车，在车里看看好了，就是一个‘瞭望台’嘛。先生却说，一个人要有登高的野心，这点毅力，怎么支撑你的野心？我点头，说暂且休息取暖，过会儿还是要去的。先生说好，便打开车里的音响，放下躺椅休息。音响里放着一首陌生曲子，叫《老地方的雨》，伴奏粗糙过时，初听来，只觉南通私家侦探俗得发腻，然而听着歌词，想着先生，竟然感动起来。“我一个人在雨里，有谁知道我在等你，就这样的等下去，等下去……”歌曲在耳边撩拨，便回忆起许多事来。回忆独自在南边城市，每日辛苦工作、生活，有一次生病，打不通先生电话，就站在阳台上，望远处的高楼和马路，眼泪往咽喉里流，难过至极。还有一次，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一个人去散步，路过和先生一起走过的一片树林，百感交集，竟在路边哭起来。我知道，我是在等待，等待相逢之日。有时觉得等待无望，便自嘲，蓝桥尾生，抱柱而亡罢。有人问我是否怨怪先生，我摇头，先生又何尝不是在等我呢？

　　这时，先生幽幽翻身，睁眼问：“不困么？要不先睡会儿。”我对着他琥珀色的眼睛一笑，不困，你睡吧。他打个挺起身，说：“不睡了，陪你聊会儿吧。”我点点头，问他这里的历史，他说具体不清楚，但知道这块土地最早属于匈奴，后来党项和汉人都统治过，传说杨家将就是在这里与辽军对峙，至于女真和蒙古，又是后话了。“那你究竟是什么血统啊？长得也不太像汉族，也不http://www.nantongsjzt.cc太像蒙古族。”我说。先生眨眨眼：“应该是匈奴……也有可能是混血。”我抚眉大笑，装腔作势道：“小女竟不知单于在此，罪过，罪过。”先生清清嗓子，也同我玩笑：“姑娘，请叫我大汗，听起来比较爽。”于是一番嬉闹，我称他大汗，他称我爱妃，说要亲临镇北台，带我去看他的“领地”。

　　一下车，两人瞬间冷成“驼背”。我背风而行，披散的头发被狂风吹作乱草，先生用围巾包住我的头，笑道：别管丑不丑，不冷就行。

　　据说长城有三大胜景，东有山海关，西有嘉峪关，其中便是镇北台了。镇北台位于红山端顶，共四层。高约十丈，气势磅礴，远眺巍然。城墙内设有驻兵之所，皆砖石建构，布局严谨。站在城台上，可看见山下有一些零星的土墙遗址，破败凄凉，我想，许是个城池罢。后来查看资料，见清初有诗云：关门直向大荒开，日日牛羊作市来，万里春风残雪后，游人指点赫连台。所谓“赫连”，是指匈奴人在榆林所建的“赫连城”，那么“赫连台”便是镇北台了，“日日牛羊作市来，”可见这里还有牛羊市集，乃是边关的一个贸易场所。

　　先生更关心他的“领地”，他拉我登上最高层，逗我说：“爱妃你看，这方圆百里都是我的领土。”我搭手远望，见长空浩瀚，山川辽阔，竟有一目千里之感，不禁喟叹：“诗中总说塞上风光如何壮丽，我今天算是领略了。”先生说，这里能望见这么远的地方，下面哪怕来上小队人马也一览无遗，长城易守难攻，果然不是白修。我反驳，再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挡住你们“匈奴人”的铁蹄。先生哈哈一笑：谁让你们汉族女人长得漂亮呢？

　　回榆林城的时候，忽然下起雪来，不一会儿，地上已经积满厚厚的雪花。我们找到宾馆住下，天色已晚，于是缩在屋里看一会儿电影。我坐在窗台边，看漫天大雪落在马路上，行人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先生问，是不是饿了？我说还好，就是想出去看看雪。先生从小生活在北方，对下雪早已习惯，他说，雪有什么好看，我带你吃点东西去。我嗤嗤一笑，想起他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饿不饿”，“饿”的发音很奇怪，像电视剧《武林外传》中佟湘玉说“我”的时候，特别乡土。先生知道我笑什么，也不在意，只催我出门。第一次踩雪，脚下发南通私家侦探出松软的“嚓嚓”声，像夏天用勺子挖舀冰沙的感觉，脆生生的。我和先生并肩走在雪地上，一面寻找餐馆，一面谈天，忽然听见头顶一声巨响，仰头，竟是烟花。我这才想起，还过着年呢，几多喜庆。一路烟花相随，我抬头望先生，他的脸被火光照得一闪一闪，时而红，时而绿，总是带着笑的。于是挽住他的胳膊，心存感念，能和先生在一起，真好。

　　晨起离别的时候，我装出轻松颜色，低头收拾东西。先生坐在一旁，忽然抬手抚摸我的头发，我忍着眼泪，仰头对他笑一下，心中一丝酸楚。他说很快能见面，但我知道，各自工作缠身，为了将来更好生活，总是心不由己的。果然，这一别，又是三秋。火车路过一个站台，名字叫“相见”。我有些感触，给先生发了一个短信：相见，不知何时相见。但愿早日相见。